總編輯訪--柯明賜談錄(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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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9: 可否談談,為何在你的作品中,常常看到身處在詭異氣氛空間裡的女性?
A9: 哈哈哈哈….很詭異是吧….? 那樣的空間是不是充滿不安與可疑呢? 然而,我可是在那樣的空間生活過好幾年啊…….
這些所謂的詭異氣氛的空間,其實是我特別去找的一些老舊的旅社,小時候,我阿嬤就是在基隆的港邊開設類似這樣的旅社,因此從出生後就在那個旅社裡生活,每次想起那段時間的生活,就充滿了懷念,也充滿了悲傷,阿媽的旅社,牆壁是用一條一條約五公分寬的木條所排成,木條之間其實是有縫⋯⋯
隙的,所以住在裡面的客人其實也沒有太多的隱私。幼年時期的我,就常常透過那木條與木條之間的縫隙,看到許多房間內發生的事情。旅社裡的人成分很複雜,想想當時常常有不認識的奇怪男人,塞錢給當時才三歲左右的我,要我幫他們到隔壁的檳榔攤買煙或檳榔,代價就是他們會請我吃一顆檳榔,有時候是買啤酒,當然代價就是讓我也喝一口啤酒,大約三四歲的時候我就能夠喝完一瓶500CC的那種杯子裝的啤酒(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所以長大後頭腦有些不太靈光)。旅社裡也有些常住的客人,他們有的是單身的母親帶著小孩,或是單身的中年男子獨自住在旅社裡,不論是哪一種,他們的個性都很強烈,講話也非常的粗魯,大概也是這樣的原因,為了生存在那樣的環境中,我也能跟人粗魯的對話。
那是一個令我非常懷念的旅社,可惜大約在我十歲的時候,阿嬤將它賣掉,很快的時間內就被建商改建成大樓,現在回到原本的地址,已經看不到昔日的旅社樣貌。
曾經在杉本博司的書中讀到,他說写真家某種程度來說都有蒐藏的癖好,大概是在說拍照就是把眼前所見的東西蒐藏起來的方法之一,想要再回到小時候的那個旅社,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如果那個時候的我,手上有相機這種工具的話,那我肯定會拍下許多現在值得留念的照片,但是令人感到悲傷的是,在我們家族中,居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那間旅社的任何一張照片,於是我開始想要用相機,把別的旅社也保留下來,就是帶著那樣回到幼年時光的心情,到處尋找著那些跟小時候住的旅社有相同感覺得地方,找一個少女或是女性出現在畫面中,為了是要紀念每個人都曾經擁有的那逝去不會再回頭的青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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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0: 那麼那些被繩子綁起來的女性又是怎麼回事?

A10: 你相信嗎,任何人拍攝的照片中,其實都是充滿這樣的繩子,只不過我讓他現形,而大部份的攝影者選擇將它隱藏起來而已。

⋯⋯ 拍照與被拍的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充滿了這樣的束縛啊,攝影師拿起相機,對著被拍的人說:「來,笑一個」,這個「笑一個」的指令,對於被拍的人就是一種束縛,就是拿著一條隱形的繩子綁住對方。

拍素人的時候,他們常常問的問題是:「我該擺什麼動作」,這時候攝影師會”指導”他們怎樣怎樣擺動作,這個”指導”不就是用一條無形的繩子去綁住被拍的人了嗎?

我曾經聽過一些拍照的朋友說「這個麻豆很好拍」或是「哎呀,某某麻豆今天表現得很好啊」
這個所謂的「很好」,其實講的就是他們如何用一條隱形的繩子綁住了對方,使對方屈服,或者是對方自願屈服,所以說起來,所謂的 「表現得很好」這句話,說起來真是變態啊,原來喜歡拍攝女性的攝影師就是這樣喜歡控制被拍的人,從他們的作品中可以看到那樣的思想,可惜每個人都假惺惺,把畫面搞得很唯美或是很清新,為的不就是要包裝這個內心深處的變態啊~所以說,攝影作品的本質真是充滿了欺瞞與欺騙啊。

但是並不是只有攝影師會綁住被拍的人喔,我曾經參與過一兩次拍攝網路拍賣的商品攝影,現在的模特兒也是非常的專業啊,只要一聽到快門的聲音,馬上就會變換姿勢、表情、動作,一點兒也不含糊,然而當她在變換這一切的同時,其實她也是拿著一條隱形的繩子,綁住了攝影師。
這些模特兒比攝影師厲害的地方在於,他們不但用無形的繩子綁住攝影師,並且綁得對方一點知覺也沒有,我們打開雜誌、網拍或是任何地方看到的麻豆照片,八九不離十是這樣的內容啊~

但是更可怕的繩子其實不是綁住攝影者或是被攝者的隱形繩子,最可怕的隱形繩子其實是綁在讀者的脖子上,社會大眾被這些作品給綁架了還不知覺,還天真的以為真的是”有圖有真相“,或者說”眼見為憑” ,懂攝影的人知道眼見根本不能為憑啊,比方說我們看到恐怖片那些驚悚的畫面,如果到過拍攝的現場就會知道,飾演恐怖鬼魂的演員身邊有收音麥克風跟一大堆的工作人員,攝影師只不過依照導演要求取景其中要讓看電影的人看的那部分而已,一點兒也不恐怖。

上述說的是攝影這件事情,但是如果把它延伸到我們的人生,那不也是這樣嗎?活在這世上的每個人,每天都在被別人束縛,每天都在束縛別人,有時候以為是別人束縛了自己,最後才發現是自己束縛了自己,如果看我拍的這類照片,會有什麼奇怪的想法,那也是被社會的價值觀給束縛住了,前陣子有個17歲的男生跟補習班40歲女老師談戀愛的新聞,更早之前有個莉莉與小鄧,這種姐弟戀大家炒得沸沸揚揚,全都是因為在這段感情中女性的年齡比男性大,但是大家怎麼不去想想,我們的首富郭董娶的老婆小他幾十歲?怎麼沒有人拿來做新聞?這個社會對女性是不公平的,我只是把這些社會上對於女性不公平的那條隱形繩子,很寫實的展現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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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1: 在您的攝影歷程中有沒有什麼讓您印象深刻的事情?
A11: 太多了,可能講幾天也講不完……不過有ㄧ次拍攝我從未謀面、往生超過30多年的祖父,讓我印象非常深刻,並且也影響了往後我所有的攝影內容。
祖父在我還沒出生前就已經去跟上帝喝咖啡了(也可能是跟佛祖),小時候阿嬤常常拿著一張2吋大的照片,告訴我照片中的那個人就是阿公,並且訴說著那些他們過去曾經相處的種種。
那張照片應該是阿嬤手上祖父唯一的一張照片了,卻在納莉颱風來的那年,跟著突然淹起的大水,在世上永遠的消失了。
說真⋯⋯的,腦中對於那張照片中阿公的影像,也越來越模糊了。
每年清明節,我們都要回到基隆,在南榮路的公墓裡面,那龐大數量的墓碑中,找到阿公的墳墓,燒香拜拜,祈求平安。
一直到幾年前,阿嬤也過世了,我們決定把阿公的骨頭遷葬到靈骨塔,因為某些因素,過世的兩人就是無法葬在同一個地方。
那是一個綿綿細雨的日子,典型的基隆天氣,一家人搭車又來到公墓,身邊多了一個法師,還有一個來幫忙掘墓的工人。
簡單的一些儀式後,掘墓工人開始把墓碑頂上的土壤翻開,習俗上我們不能看這個過程,所以一家人就這樣背對著墓碑,聽到鏟子與墓碑敲擊所發出來的鏗鏘聲響,不久後祖父的骨灰罈從墓中被取出,接下來我戴上手套,將阿公的骨頭一塊塊地從骨灰罈裡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個白色大麻袋中。
我與祖父的第一次接觸,竟然是這樣的感覺,濕濕冷冷的骨頭。
頓時間我想到當年祖母告訴我的那些,他們年輕時候相處的故事,祖父人生中的點點滴滴,一些畫面,故事中的角色們,一個個以極為模糊的面孔,在我的腦海中演繹起當年的種種。

一個人到這個世界走一遭,總以為人生有什麼重大的意義,然而最後每個人也都只能乖乖的去跟上帝或是佛祖喝咖啡,拿著那袋裝有祖父骨頭的麻袋,我想,我的人生在30歲的時候跟祖父的骨頭交集了,是不是應該拍張合照作為紀念呢,我輕輕地跟祖父說:來,阿公,我們來合照,按下快門,拍下了一張在墓園裡的小徑中,白色米袋裝著我祖父骨頭的照片,有些人以為拍照能夠將瞬間留下成為永恆,事實上,永恆還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我曾經在斯里蘭卡看過距今將近2000多年前的佛教壁畫,也曾經在土耳其看到一千五百年前左右的基督教壁畫,2000年跟1500年距離所謂的永恆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然而那些壁畫早就已經斑剝,再過2000年後,相信可能都會風化消失,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終究都會灰飛煙滅,藝術教我們的並不是如何成為永恆,而是如何面對死亡,攝影在這件事情裡更充滿說服力,目前為止沒有一種相紙號稱能夠保存超過200年的,就算有也沒有事實能印證,更別說那些放在硬碟裡的數位照片,硬碟的保存期限可能更短,一旦硬碟壞了,那些照片也就從此在世界上消失。

每一張照片都是”遺照”,觀看每張照片時其實就是在欣賞遺照,人從一出生就注定踏上死亡的道路,提早面對死亡,抱持著明天可能就是自己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天,從這張照片以後,我拍攝的所有東西,都帶著這樣的心情。

Q12: 可否談談關於這次的創作內容?
A12: 什麼是”色空”,我倒是希望大家看過作品後,自己會有自己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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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4: 可否談談您對於相機的選擇?
A14: 與其說是選相機,其實我都是在選閃燈…(笑)閃燈對我來說太重要了,現在要買相機第一個就是看他的閃光燈功能。我不喜歡那種很柔和的光線,那太虛偽了,看一個人怎麼用閃光燈拍照,就可以知道他的性格噢,明明就是ㄆㄧㄚˋ的一閃,為何要假裝成不存在的感覺呢?比方說我最愛的Konica Hexar AF,沒有內建閃得的它所拍出來的畫面就非常的優美柔和,所以我一定會在機身上面外加一顆閃光燈。以前我也曾經追求過國家地理雜誌攝影師⋯⋯
的那種所謂的補光式的閃燈,微弱到仿佛不存在的閃光燈,然而那只是一種包裝而已,跑到別人的國家去拍照,就好比跑到別人家的門口去尿尿一般,一定得躲起來不要被看到,但是在自己家裡就沒有那種顧忌,写真家應該要更真實一些。

所以我喜歡閃光燈直打的感覺,這種光線在畫面中交代了拍照者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紀實照片,看照片的人幾乎可以感受到我按下快門那瞬間,閃光燈ㄆㄧㄚˋ的一聲,然後對方被閃燈拍到,好像做壞事被抓到那樣的感覺…這樣才能拍到心坎裡。
 
 
Q15:對於想從事攝影專業的人有什麼建議(感覺現在攝影的門檻 很低,任何人拿起相機就以為自己是攝影師)?
A15:曾經看過一部紀錄片,片名是「小小攝影師的異想世界」, 內容是一位美國的女性攝影師,帶著一堆傻瓜相機,跑到印度貧民窟裡的紅燈區,在那裡她把傻瓜相機交給一群性工作者的小孩,教他們如何使用相機,然後讓他們在紅燈區裡玆意的拍照,最後她將這些小朋友拍的照片帶回紐約,幫他們開攝影展,並且將展出銷售作品的所得,作為這些小朋友往後教育的基金。

MAGNUM攝影師Steve McCurry有一張膾炙人口的照片,稱之為「阿富汗少女」的一張照片,幾年前國家地理頻道還弄了個節目「尋找阿富汗少女」,想把當年畫面中的小女生找出來,我常常說,如果阿富汗少女的媽媽也買得起照相機,那她拍出來的阿富汗少女絕對不是Steve McCurry能夠比擬,最近就有一個非洲肯亞的少女,用數位相機拍攝了自己生活的紀錄片,在全球的網路上造成轟動,事實上,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人生最佳的記錄者,拿起相機,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最棒的攝影師,人生越精彩豐富,拍到的照片就會越精彩豐富,業餘的攝影者比起那些每天面對相同商品或是大同小異模特兒的所謂職業的攝影師來說,擁有更大的自由空間,如果真的要我建議,那我會建議大家少看攝影相關的書,多多體驗一些不同的人生經驗,肯定會拍出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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